在潮汕,喝“青草水”是一道独特的生活景观。每到夏季,沿街满是叫卖青草(瞧,潮汕人给草药起了一个多么好听的名字,把人和大自然一下子拉近了)的药农、小贩,他们把各种时令草药在街边铺排开来:白花蛇舌草、茅根、水芦根、茶时洪、独脚莲、水莲叶一一琳琅满目,苍翠可人。这些来自山川野谷的菁华,欢快地驱走了都市的单调和烦躁,给行色匆匆的人们带来清新和畅爽。而每家每户,几乎天天买来几式青草,熬一大锅,大人小孩,喝个一两碗。

这个生活程式,我的母亲尤其重视。她始终这样认为:炎热的夏季,暑湿难当,青草水必不可少。她所用的青草,全是亲自上山采撷的,她说街上卖的是人工种养的,药效差;山里头野生土长的,药效最好。母亲出身贫寒,十二岁起就上山打柴,向大山讨口饭吃。她认识一百多种草药,我们兄弟小时候每逢感冒发热,疔疮肿毒,都是母亲采来几样草药,或煎汤喝下,或捣烂热敷,竟奇迹般地好了。母亲还用二十几味青草药,捣成糊状,和人米酒,对跌打损伤疗效甚著,老远的人都跑来索取。

我从八岁起便时常随母亲上山打柴草。每次,母亲都会顺带采集各式各样的草药,让我用山涧的清泉洗净,打捆背下山来,除了自用,大部分卖给青草药店,换几块钱帮补家用。由此,我认识许多草药。在杂树生花、绿草如茵的山野找寻、采撷草药,本身就充满乐趣,所以我童年的美好记忆,是与这些绿色可人的花草联结在一起的。

及至成长,我对草药的感情丝毫没有淡薄,反之,认识更是从感性上升到理性。我隐隐感到,一方水土养一方人,同是大自然之子,人与草木之间肯定存在着尚待破译的生命秘笈。

端起一碗青草水,就是涵纳一片云水情怀。这些草药,我们与古人共享:神农氏尝过,孔夫子服过,华佗采撷过,葛洪煎熬过,李时珍咀嚼过。这些草药,受天地之正气,吸日月之精华,集山川之灵韵,涵雨露之化毓。

现在,它们结束了远离尘世的隐居岁月,进入病体,进入痛苦的人生,超度我们沉沦的肉体和灵魂。用不可抗拒的气势,源源进人我们的血脉,渗入我们不见天日的内脏;它们洗去我们肺腑的浑浊,冲刷我们胆囊的寒弱,涤荡我们脾脏的燥灭,疏通我们经络的郁结,以便我们能更和谐地呼应大地和宇宙的生命潮汐,让每一个穴位、每一个骨节、每一滴血液都敲响清朗的钟声一一于是,天地正气又重回到我们的身体和心魂,痛苦也就通过这束青草转移给了苍茫大地和亘古千秋。

草药是原始的,也是最本质的。看似仅是运药祛病,实则包含着古代智者对生命现象的直觉经验。也许从这一点出发,我们可以窥探到潮汕人以至东方人的人文底蕴。

我的大舅父一一一位小有名气的土偏方草药郎中曾讲过一个故事:清朝初年,有几百个风阳人为避战乱到我们潮汕客居,大概住了十多年,有一日突然辞行,村民问其故,风阳人说:“近日发现山里突然长出一种草,这种草是专治瘟疫的,可能这里不久会流行那种病。风阳人走后不到一年,该地果然瘟疫流行,也恰是用这种草药治愈的,真是神奇。我大舅父由此总结道:“世间阴阳相合,万物调和,既有相生又相克,有什么病,就一定有什么药来对付,问题是我们懂得的太少了。

我的母亲向我传授过不少草药医理,但愚钝的我不是学医的料,竟大多忘记了,只记着零星半点:“支撑人活着的,就是阴阳气血,好像椅子的四只脚,哪只脚短了,椅子就不稳,就要垫高哪只脚。用药就是这个道理。这,就是内涵丰富的潮汕草药学理论,它寄寓了几千年来我们的先辈对大自然的理解和认识:出发点和终极点都在于天人合一。

在我们东方哲学中,人与自然,本身就是一个整体,有着千丝万缕的内在关联(尽管我们现在还知之甚少)。大自然正源源不绝地滋润着我们的百脉四肢。百草都是药,万物都是药,、我们依靠大自然保持着阴阳气血的平衡和顺畅。

通过草药,我们铺设了与大自然沟通的桥梁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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